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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慧寺与朱熹

定慧寺与朱熹

“东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国古文化,泰山与武夷”。这是当代哲学大家蔡尚思先生的题诗,由此可见朱熹地位之高。

活跃于江南的朱熹,平生未曾跨过夔门,却与远在四川的长寿有着很深的渊源。长寿定慧寺的“天风海涛”匾额,就是一个明证。

康熙五十三年《长寿县志·寺观》记载:

定慧寺,治东。宋绍兴中建,明洪武中重修。榜天风海涛四字,考亭朱子笔。甲申之乱毁,康熙七年重建。

这个记载表明,明初洪武年间(1368—1398年)重修定慧寺时,定慧寺悬挂着一块“天风海涛”匾额。匾额的书写者是“考亭朱子”。考亭,位于福建省武夷山区的建阳市潭城街道考亭村,是朱熹晚年居住和讲学之地,朱熹也被称作考亭先生。朱子,是人们对朱熹的尊称。朱熹(公元1130—1200年),字元晦,号晦庵,祖籍徽州婺源(今属江西),生长于福建。绍兴十八年(公元1148年)中进士,历仕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朱熹是儒学领域继孔子之后最有影响的人物。

朱熹题写的“天风海涛”匾额,曾经悬挂于定慧寺,无疑给定慧晓钟的景观增色不少。虽然,随着定慧寺的衰落,这桢珍贵的匾额早已不知去向,着实让人引为憾事,但是,作为朱熹的墨宝,“天风海涛”匾额悬挂于定慧寺的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很值得人们去探究。

“天风海涛”寻源

福建福州东郊,闽江北岸,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国家级风景区,叫鼓山。山上林壑幽美,胜迹众多,引人入胜。除了著名的佛教寺庙涌泉寺外,鼓山绝顶处的摩崖石刻,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其中,就有朱熹的题字石刻“天风海涛”。旁有小字“晦翁为子直书”,晦翁即朱熹自号。

朱熹的题刻“天风海涛”,演绎着朱熹与赵汝愚(子直)之间的深厚情谊。宋朝宗室赵汝愚(公元1140—1196年),字子直,状元出生,宁宗时任枢密院使,进右丞相,与朱熹友谊笃厚,曾经力荐朱熹为宁宗说书,后朱熹受权臣韩侂胄谗害,“侍经筵数十日而去位”,赵汝愚力劝宁宗挽留,未果。自己亦被罢相出朝,最终客死于湖南衡阳。

早在宋孝宗淳熙九年(公元1182年),赵汝愚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赵汝愚于石门诗刻《游鼓山》曰:

几年奔走厌尘埃,此日登临亦快哉。

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

故人契阔情何厚,禅客飘零事已灰。

堪叹世人祗如此,危栏独倚更徘徊。

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朱熹游览鼓山,当时赵汝愚已经出任四川制置使兼成都知府,朱熹“有怀四川子直侍郎”,于是题刻了“天风海涛”。此后,朱熹题刻处,成了一个特别的文化景点,旁边还特意建起了一座“天风海涛”亭,后来登临鼓山者也多有题咏,“天风海涛”的题词和故事,也屡屡被人写入诗文之中。

朱熹题刻的“天风海涛”四字,饱含着对友人的怀念向往之情,一般认为取自赵汝愚的《游鼓山》“天风直送海涛来”一句。其实,朱熹题写的“天风海涛”,不仅取自于赵汝愚的《游鼓山》,更应当直接受到古人的影响。唐代著名制琴大师雷威,曾经制作过刻有篆书“天风海涛”的古琴。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八引西淸诗话载:“张亶,熙宁中梦行入空中,闻天风海涛,声振林木”。宋曹勋(公元1098—1174年)《松隐集》卷二十九更有“天风海涛助潮音,普闻四众及一切”的诗句。

朱熹与长寿的交集

有人对朱熹为定慧寺题写“天风海涛”匾额大惑不解,理由是朱熹一生,不曾到过四川,更没来过长寿,因而对匾额的真实性提出质疑。固然,朱熹一生确实没有到过长寿,但是,长寿与朱熹却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这种渊源,主要表现在朱熹与长寿学者谯定、㬊渊之间的交集。

先说朱熹与谯定。朱熹的老师主要四位,除刘子翚少承家学外,其他三位老师李侗、胡宪、刘勉之,都是传承程颐、程颢之学。李侗上承罗从彦,再上承程颐、程颢的嫡传弟子杨时(号龟山),按照这个路径,朱熹为程颐、程颢的四传弟子。另胡宪、刘勉之上承程颐嫡传弟子谯定,按照这个路径,则朱熹为程颐、程颢的三传弟子。

谯定擅长易学,并协助程颐在涪州完成《周易程氏传》,而《周易》居六经之首,也是理学的核心,因而被看作朱熹理学不可或缺的重要源头。胡宪、刘勉之皆曾经拜师于谯定,朱熹理应是谯定的再传弟子。《宋史·谯定传》载:“定《易》学得之程颐,授之胡宪、刘勉之,而冯时行、张行成则得定之余意者也”。可见,胡宪、刘勉之,是谯定易学的主要传承人。

朱熹长期从胡宪、刘勉之问学,且刘勉之又是其岳父,谯定易学自然在学习之列。从师承系统上看,朱熹确系谯定的再传弟子。朱熹易学既重义理,又吸收象数,与谯定学风相近,这正是来自谯定易学的影响。朱熹还对谯定的另一再传弟子、四川井研学者李舜臣(冯时行之弟子)的《易本传》(佚)有所吸取,从中亦可反映出朱熹与谯定之间的学术渊源。

再说朱熹与㬊渊。当时,一些川籍学者,追慕朱熹学术,直接师从朱熹,并将程朱理学传回四川。在这些川籍门人中,长寿人㬊渊从学朱熹的时间最久,“闻其言为最详,记其说为最备,故其得之为最精”,堪称朱熹的得意门生。

㬊渊追随朱熹求学的时间长达三年,从武夷山而转随湖南长沙,于宋宁宗庆元元年(公元ll95年)“尽得其说以归”。此后,㬊渊曾经执掌涪州北岩书院达二十多年,授徒甚众,对朱熹学说在四川地区的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

朱熹对㬊渊的爱重,从朱熹《晦庵集》、《朱子语类》记录的朱熹与门人的答疑对话中,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很多例证。特别是㬊渊回川后,身体日衰的朱熹,对得其真传的弟子更是念念不忘,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朱熹的文集《晦庵集》,至今保留着朱熹晚年写给㬊渊的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㬊渊回川一年后,托人转交㬊渊的,重点是鼓励㬊渊修不进德;第二封信是㬊渊回川三年后,托门人度正带给㬊渊的,既谈别后思念之至,也谈道德学问修养;特别是第三封信,是朱熹逝世前一年写的,除极诉思念之切外,反复强调的依然是修德进学:“无由会面,千万进学自爱,以慰千里相望之怀。”这三封书信,反映出朱熹对㬊渊情感之深,寄望之重。以朱熹名满天下、仰慕者众的学术地位,对晚辈弟子如此用情殷殷,实在是非常难得,由此可见㬊渊在朱熹心目中的分量确实非同寻常。

可见,朱熹与长寿的渊源,始而因谯定而受惠于长寿,终而因㬊渊而施惠于长寿,这种学术上的传承关系,在长寿与朱熹之间建立起了一条特殊的文化纽带。对于一个与程朱理学有着特殊学术联系的蜀中名县,朱熹为长寿定慧寺题写“天风海涛“的匾额,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朱熹的禅宗情结

朱熹为长寿定慧寺题写“天风海涛”匾额,除了与长寿人谯定、㬊渊的学术渊源外,还应该与其特有的禅宗情结有关。

朱熹作为儒家思想的继承者,在他的著作和言论中,有许多批判和非议佛教的地方。朱熹认为,从印度传来的佛教经典“所言甚鄙俚”,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而只有中国文人后来添加进去的,才是“精妙”的东西。朱熹批评佛教最大的错误,是对现实生活消极,不接受儒家的伦理道德观点,有违于封建的“三纲五常”,目的是为了维护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

其实,朱熹排斥佛教,仅仅是一种表面的假象。实际上,他不仅没有排斥掉佛教,而且善于吸收佛学思想中许多重要内容,以充实他的哲学思想体系。朱熹利用和吸收佛学思想,有时表面上批评,骨子里吸取;有时用儒家的语言,偷运佛家的思想;有时则干脆照搬佛家的用语和思想。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是朱熹很有名的诗作《观书有感》。历代注家都从读书方法论上对此诗进行解读。此诗作于二十四岁师见李侗之前,朱熹主要活动于崇安五夫里和武夷山之间,进行修习的多为佛家禅宗等,在思想上佛教禅学占据主导地位。原来,有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半亩方塘”,其“源头活水”不是别的,正是其早年热心的佛教禅学。

早年的朱熹,是在佛教禅宗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朱熹早年师事身为儒士的胡宪、刘子翚、刘勉之三先生。三人虽然身为儒士,但却无一不是佛门信徒。虽然,教授朱熹以儒学经典,但是三先生因为都有佛门弟子的第二身份,言谈举止、耳提面命之间,都透漏出佛旨禅趣。幼年朱熹于耳濡目染间,不可能不受其熏陶和效验。

童年的朱熹性格活泼,好学喜闻,常常在完成先生所授学业之外,捧读精研各家之书,而其中尤以佛教典籍让他流连忘返,不惜茶稀饭少举整日之功,以度佛家“余音绕梁”之妙语。更有甚者,朱熹每每向三先生请求学理之精要时,三先生都正面相劝,其意思无一例外地是教导朱熹,要向佛门禅学之中求悟习学的秘诀和正道。

青年时间的朱熹,几近狂热地迷上了禅学。他与当时佛教名人交往甚笃甚繁。若在远方闻得有高僧,便亲自前往拜谒,探讨和精研佛禅。若一时不方便亲自往顾,便多致书信,来回间只欲将佛思禅意体念到最高乃止。

特别是在一些禅宗名僧的极力教导下,朱熹的哲学思想发生了“弃儒学佛”的逆转。朱熹在准备乡试之时,并没有发奋攻读儒门圣贤经典,而是整天一册《大慧宗杲语录》手不释卷。十八岁参加乡试时,满纸卷写的也不是儒门治国之策,而是大书禅意以表心志。绍兴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朱熹奔赴同安官任见到李侗时,满口禅佛,滔滔不绝,可见其受佛教禅宗影响之深。

朱熹骨子里对佛教禅宗的亲近,凝聚成了一生的情结。能够将自己的题匾,高悬于一个与自己有学术渊源之地的禅宗寺庙,自然是心生大欢喜的事情。

2015年6月2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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