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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慧鸣钟寻踪

定慧鸣钟寻踪

长寿定慧寺,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曙色中的悠悠钟声。一句“定慧鸣钟响万里”,更让定慧寺的钟声气象万千,名声大噪,成为长寿恒久不灭的城市意象,深深地嵌入长寿人的记忆之中。

起源于何时

定慧晓钟,作为著名的“长寿八景”之一,到底起源于何时?这个问题,历来缺乏明确记载,当然罕有人知道其究竟。

长寿人谈起“长寿八景”,一般都会提到李开先的《长寿八景诗》,以此作为最早的“长寿八景”,进而断言“长寿八景”起源于明朝。可是,以李开先《长寿八景诗》,作为“长寿八景”起源于明朝的依据,理由似乎不够充分。

李开先出生于明朝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清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以93岁高龄辞世。李开先在明朝生活时间为38年,在清朝生活时间为58年。其《长寿八景诗》,是写于明朝末年,还是清朝初年,目前没有记载,因而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是,可以肯定地说,李开先的《长寿八景诗》,并非最早的《长寿八景诗》,当然更非“长寿八景”的起源。

明末长寿籍进士余文晋《雷公生祠碑记》,在记述崇祯癸酉(公元1633年)长寿闹旱灾而建立雷公生祠(为活着的人建立祠庙而加以奉祀)时,说到雷公生祠“面襟桃溪之水,背枕金龙之山,左则定慧招提,风送晓钟;右则桃源洞天,树飞红雨。”可见,明末定慧晓钟和桃源洞天,已经是长寿的著名景观。

明朝成化《重庆府志·长寿卷》收录有国子监助教、长寿籍学者郭明郁撰写的《八景图诗序》,记载的“长寿八景”依次为凤山春色、龙寨秋容、定慧晓钟、江亭夜月、吉祥飞石、桃源洞天、西崖瀑布、北观烟霞。从郭明郁的序文可知,当时“长寿八景”既有图画,又配诗作。

那么,定慧晓钟,到底起始于什么时代呢?翻开中国的地方志,往往能够发现各种各样的八景图诗。 就重庆而言,几乎每个区县都有八景图诗,其中以寺庙钟声作为八景之一的,除长寿的定慧晓钟外,还有璧山的东林晓钟、江津的古寺晓钟、渝中的觉林晓钟、南川的偏佛晨钟、 黔江的金钟飞韵等。

成化《重庆府志·长寿卷》,确信成书于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年)之前。而书中收录的郭明郁《八景图诗序》,在历数长寿山川形胜的基础上,特别强调“前辈当即其中所有,品题为八景。”可见,“长寿八景”的出现,比成化《重庆府志·长寿卷》成书时间要早。

成化《重庆府志·长寿卷》收录有“乐昌十景”诗,除了凤山春色、龙寨秋容、定慧晓钟、江亭夜月、吉祥飞石、桃源洞天、西崖瀑布、北观烟霞“长寿八景”之外,还有石笋擎天和银鹅映日,其中前八景诗作者为四川布政使李斆。

最早的“长寿八景”包括在“乐昌十景”之中,这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据成化《重庆府志·长寿县》之建置沿革载,“唐武德二年,析巴县地始置乐温县,属南陵州,九年改属涪州。宋因之,宁宗嘉定间,改为乐昌县,仍隶涪州。元至元二十年,复为乐温县,亦隶涪州。后改置涪陵巡检司。至正辛巳,复为乐昌县。元末明氏僭据,改隶重庆。国朝洪武初归附,始改为长寿县,属涪州。洪武六年,改隶重庆府。因县北有长寿山,故名。”可见,乐昌是长寿的旧名,第一次置于南宋宁宗嘉定年间(公元1208—1224年),废于元初至元二十年(公元1283年)之改置涪陵巡检司,存续时间约为60—76年之间;第二次复置于元末惠宗至正辛巳年(公元1341年),废于明朝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之改置长寿县,存续时间为33年。两次合计,乐昌的存续时间为100年左右。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包括“长寿八景”在内的“乐昌十景”,全部都在河街及其附近一带,说明乐昌时代河街应该是长寿的老县城。而南宋学者王象之《舆地纪胜》则明确记载,“铜鼓山,在乐温县北一里”。说明南宋时期,乐温县、乐昌县的县治,就在河街。

“八景”文化现象,起源于中国山水诗、山水画萌芽的南北朝时期,经过唐朝的发展,最终定型于宋朝。宋朝文人阶层对山水的关注超乎以往,以至南宋出现了王象之《舆地纪胜》和祝穆《方舆胜览》两部以“胜”为主题的全国性志书,相当于当代的旅游指南。事实上,宋代的八景,已经渐成风尚,各个地方竞相推出“八景”,配以图诗,宣传当地风景名胜。

综合这些因素,可以得出结论,“长寿八景”作为一个景观现象,在南宋时期就已经形成了。这个时间,比李开先《长寿八景诗》的创作要早出400年左右。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定慧晓钟成为“长寿八景”之一的时间,并非定慧鸣钟的起始时间。按照“有寺必有钟,无钟即无寺”的传统,定慧寺建造于唐宋之间,则定慧鸣钟的出现,应当与定慧寺的建成时间同步。

鸣钟的寓示

左钟右鼓,晨钟暮鼓,是中国古代寺庙建造中的标准配置。

在古代诗人的作品里,经常可以看到关于寺庙钟声的描写。“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声。”这样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这是刘长卿的《送灵澈上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是张继的《枫桥夜泊》。“白须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这是苏轼的《纵笔》。

随着佛教的传入,寺院大量出现。为了集僧聚众,钟就被请进了寺院,变成了佛教的法器。自此,梵钟与寺庙结下了不解之缘。相传南朝时期,京城近五百寺,寺寺都有钟。

梵钟,顾名思义是供寺庙做佛事用的,僧人起床、睡觉、吃饭、上殿、诵经等,无不以钟为号。《百丈清规•法器》中说:“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

但是,鸣钟的作用远不止于这些。钟声对于佛教,还有着特殊的寓示。李白在《化城寺大钟铭并序》中说:“天以震雷鼓群动,佛以鸿钟惊大梦。而能发挥沉潜,开觉茫蠢,则钟之取象,其义博哉。夫扬音大千,所以清真心,惊俗虑。”可谓一语中的,切中肯綮。

佛教认为,钟声能令三恶道众生暂时息苦,“若打钟时,一切恶道诸苦,并得停止。”寺院早晚叩钟一百零八响,寓示众生能脱离一百零八种烦恼,故僧众不吝慈悲,早晚叩钟,祈愿受苦众生听闻钟声之后,能够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

按照惯例,僧人在撞钟之前,需要先心诚意恳地诵念一段愿偈:“愿此钟声超法界,铁围幽暗悉皆闻。闻尘清净证圆通,一切众生成正觉。”意思是期待能将清凉庄严的钟偈、钟声传达至天地之间,令一切有情众生皆离苦得乐。

由于梵钟的特殊功德,佛教徒对于鸣钟异常敬重,不敢有丝毫轻视怠慢。《杂喻经》云:“所在闻钟声,卧者必须起。”古德也曾说:“闻钟卧不起,护法善神嗔;现前减福慧,后世堕蛇身。”

可见,寺院鸣钟的多种功能,正是定慧晓钟生命力长久的因缘所在。

恒久的意象

一座禅寺,高耸于长江边的悬崖上,旁边是一座古老的江城。每天清晨,鸣钟响起,久久不绝,把人们从清梦中敲醒,并给人们送来一股股离苦得乐的清凉。

固然,用世俗的眼光看,“定慧鸣钟响万里”的诗句,有夸张之嫌。但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定慧鸣钟的响声,在人们心头激起的回声,又哪里岂止有限的万里呢!

定慧晓钟的独特景观与深厚底蕴,决定了定慧寺足够吸引众人的眼球,那些心有所感的文人雅士,不惜泼墨挥毫,把定慧晓钟凝结成一组组气象不凡、寓意深远的优美意象,成为长寿这座城市永恒的历史记忆。

目前已知最早赞美定慧晓钟的诗人,是明朝前期的四川布政使李斆。李斆,字居学,顺天府涿州人,生卒年不详。永乐初,开北京国子监,斆以郡庠生入选,当时明仁宗(洪熙朱高炽)以皇太子居守北京,发策以奉圣德安民生为问,斆以敏对,擢居第一,命为监生首。洪熙(公元1424—1425年)初入朝奏,除四川岁买茶课。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奏请松潘边饷,宜从近地转输以便民,得许。正统(公元1436—1449年)初,升右布政使。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任吏部左侍郎,寻卒。为人刚直勤慎,在蜀十余年,不以家随。政绩久闻,蜀人称之。

李斆的诗,名叫《山寺晓钟》:

绀殿层空出,鲸音及晓来。几惊尘梦破,一唤利途迴。

月向楼西挂,日从海底回。寥寥天地廓,万户一齐开。

朱黑色的高大庙宇,一重重耸于碧空之中,洪亮的钟声,破晓而来。屡屡惊醒了人们的烦恼之梦,一下把人们从名利途中呼唤折回。此时此刻,晓月转向楼西,悬挂于天空,太阳从海底升起,鄙薄而出,日光杲杲。于是,苍茫天地之间,江城人家全都打开大门,迎接新的一天生活。

明末清初李开先的《长寿八景诗》,把定慧晓钟列在首位:

古寺炉烟歇,明河下五更。初回尘世梦,忽报晓钟鸣。

夜送寒山月,朝惊远水清。欲知深省意,试听此间声。

李开先(公元1607—1699年),号传一,长寿凤岭街人,出生于宦官书香世家,为四川五十位历史文化名人之一。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中举。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前往南京谋职,因明朝灭亡,返折四川,隐居彭水,诗酒自娱,屡拒延请。清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为婉拒四川总督李国英征请,以“先人灵墓在长,不容不归”为辞,回到长寿隐居,潜心钻研学问世。李开先重人格气节,讲求忠孝,淡泊名利,且学识渊博,著述鸿富,被李国英尊为“东川文献”,当时学者曾王孙、陆荣登分别以“日月争光”、“文峰千仞”的匾额相赠。

这首诗八句,四句写景,四句抒情。“古寺炉烟歇,明河下五更”和“夜送寒山月,朝惊远水清”两句,是典型的写景,古寺烟淡,银河影远,寒山夜月,霜晨江清,颇有几分王维诗的味道。“初回尘世梦,忽报晓钟鸣”,是说禅寺的晓钟,惊破了尘世之梦,“欲知深省意,试听此间声”,则是在劝说世人,要懂得深刻自省的人生道理,就多听听这定慧寺的钟声吧。

定慧晓钟劝人远离名利场的功能,一直受到后人的重视和传承。清代长寿知县石如金的《定慧晓钟》,就是沿着这个思路写的:

古刹鸣钟万户醒,霜天残月带疏星。

山僧有意惊蕉梦,风送人间及早听。

石如金,吉林省长白县正白旗人,荫监,曾祖父石天柱曾任刑部尚书,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起任长寿知县,任内多有建树,后升任知府,协助四川陜西总督年羮尧处理西藏事务。

诗的前两句,写定慧鸣钟,在残月疏星的霜晨,将睡梦中的千家万户全部惊醒,比喻钟声之巨大。而这一切,好像是定慧寺的僧人有意安排似的。蕉梦,引用的是列子蕉鹿之梦的典故,比喻人生是变幻莫测的梦境,也就是前面诗中提到的尘梦。在石如金看来,定慧寺中的老僧,是刻意要惊醒人们的名利之梦,借着清风把振聋发聩的钟声及早送到人间。

残存的记忆

本来属于自己的珍宝,不经意间不知散落何处,屡寻不得,不免让人怅然若失。

定慧晓钟,历史的意象实在太美,反观定慧寺眼前的冷清,不免让人顿生今昔之慨。

定慧晓钟,已逾千载,而今消逝已有半个多世纪。现场考察,拜访老者,翻阅文献,得到的只然是一块一块碎片,将这些珍稀的碎片拼接起来,终于可见定慧晓钟的大致轮廓。

定慧寺石牌坊山门以内,共有四重大殿,分别是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定慧寺成为河街镇的初级小学,解放前夕,旁边又办起了企业子弟学校,处于半学半佛的状态。直到1954年狮子滩电站动工,燃料工业部狮子滩水力发电工程局入驻之前,依然还有香火,也有僧人维持其间。狮子滩电站开建后,负责施工的工程局,来了很多技术人员,于是将大雄宝殿改作工程局的俱乐部,演出节目,周末跳舞,开职工大会,都在大雄宝殿进行。其它的三座殿,则分别夹成一间一间的小屋,作为办公场地和员工居住之用。1956年7月,在狮子滩电站即将全面发电时,电站总部从定慧寺搬迁到邻封上硐,水力发电工程局也开始撤离,已经面目全非的定慧寺,全部移交给了长寿县房屋管理所。从那时到现在,定慧寺四重大殿堂,依然保持着水电大建设时代的格局,只是,再也没有人居住。

据当年曾经游历过定慧寺的老人介绍,定慧寺的鸣钟,共有两口,一大一小,各在一处,这与其它寺庙显得不尽相同。

大钟,位于大雄宝殿与天王殿之间。按照一般规制,左钟右鼓,即面向大雄宝殿,右边是钟,左边是鼓,可是,定慧寺的大钟却在大雄宝殿的右侧,即面向大雄宝殿,大钟在左边。这大钟委实很大,重约四五吨,据说要十多个人用夹杠才勉强抬得起来。钟是募捐而铸的,上面镌刻了很多的名字,都是捐款铸钟的绅良,因而人称万民钟。这口大钟,用铁链子吊在一棵大黄桷树上,旁边吊有一个巨大的木杵,专门供撞钟之用。

小钟,比大钟要小得多,约莫只有大钟的一半,这恰好符合古代寺庙小钟乃大钟的半钟之说。小钟并不在四重大殿范围之内,而位于原青龙阁旁边。当年,那儿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小钟就放置在树下,但没有配套的敲打工具。后来,因为在青龙阁基础上修建安置狮子滩水电工程局的职工家属大楼,才砍掉了黄桷树,小钟被迫移动位置。

由于定慧寺有大小两口梵钟,对于哪一口钟是定慧晓钟,存在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小钟就是定慧晓钟。理由是,小钟在四重大殿之外,声音易于传播,故小钟就是定慧晓钟。而另外一种看法是,大钟才是定慧晓钟。因为,大钟声音肯定超过小钟,且有钟杵配套,说明正是经常撞击的那口定慧晓钟。且大钟位于大雄宝殿前面的空阔地带,洪亮的钟声,不会受到四重大殿的任何影响。

其实,大钟小钟,各有功用。定慧晓钟,到底是大钟的声音还是小钟的声音,文献没有记载,也没有当事人确切知晓。也许,定慧晓钟,既有大钟,又有小钟。

不过,大钟也好,小钟也好,命运的结局都是一个:消逝。

解放后不久,大钟的铁链子取消了,钟体立于地上,成为小孩们躲猫猫、玩游戏的屏障,且再也没有吊起来过,定慧晓钟也再没有响起。因为,那时的定慧寺,已经没有什么佛事活动了。

大约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叶,即1956年实行公私合营之前,狮子滩水电工程局家属要在定慧寺安置而在青龙阁基础上扩建宿舍的时候,定慧寺的小钟被人拆除,用夹杠抬走,装船运到了重庆,从此不知下落。

小钟拆除大概两三年后,大钟也忽然失踪了。关于定慧寺大钟的去向,有人回忆,被扔到了离定慧寺不远处麻柳嘴的桃花溪里。而又有人推测,定慧寺大钟的失踪,与1958年大炼钢铁有关,早已化成了一堆毛铁。

虽然,定慧晓钟的最终下落,至今没有定论。但是,有一个事实却是定论:定慧晓钟,长寿人世代引以为荣的美好景象,从此被深深的遗憾包裹着!

2015年6月22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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