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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武风凛凛 霸气巍巍 ——《诗经·秦风·无衣》赏析

来源:本站    添加时间:2014-09-26

在中国最早诗歌总集《诗经》的三百零五篇作品中,很多篇章都是“好色而不淫”的谈情说爱之作,甚至可以说是靡靡之音。而《秦风·无衣》,却与一般“国风”作品大异其趣,充溢着同仇敌忾的爱国情怀和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彰显出中国原生文明时期的尚武之风和勇武精神,实为整个中国文学史上武风凛凛、霸气巍巍的难得佳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关于此诗写作的背景,传统的解释,认为是写秦武公(公元前697—678年在位)请求周王封他为诸侯,希望得到七章之衣(赤白相间七道花纹的衣服)的诸侯常服。也有人认为是感谢别人赠衣的作品。据当代学者考证,西周幽王十一年(公元前771年,秦襄公七年),周王室内讧,导致西北少数民族犬戎入侵,攻进镐京,周王朝土地大部沦陷,秦国靠近王畿,与周王室休戚相关,遂奋起反抗,此诗似写作于这样的历史背景。

其实,对这篇作品的写作背景,没有必要坐实为某一具体之历史事件,而更应放在秦国发展壮大的大背景去考察。平王东迁洛邑,秦国因护送平王东赴洛邑有功,因而受赏尽有西周旧地,作为东周防范犬戎、巩固西部边防的镇守者。春秋时期,列国争雄,秦国逐渐发展起来,成为重要的诸侯国。到了战国时期,秦国崛起为七雄之一,拥有关中广阔国土。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富国强兵,加速成为一流强国。经过250多年征战,终于在公元前221年,彻底吞并东方六国,统一天下。因此,用现代的眼光看,秦国从西鄙之国,励精图治,发愤图强,用铁血手段富国强兵,用巨大牺牲扩张国土,最后实现中国完全统一的过程,就是《诗经·秦风·无衣》的写作背景。

虽然,这是两千多年前的作品,但初读这首诗,诗中强大的气场立即会喷涌而来,形成强大的感染力和冲击力,让人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显然,这是一首慷慨激昂的从军曲,表现了秦军战士出征前同仇敌忾,团结互相,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高昂士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诗的首段,共五句二十字,寥寥数笔,简单勾勒,一支威武不屈、战无不胜的铁军形象,已经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以问句发端,以答句作结。岂曰无衣,问得突兀而起,与子同袍,答得直截了当。衣,上身军衣也,为军装之常服;袍,全身长衣也,日以当衣,夜以当被,为行军之必备。此处之衣与袍,泛指军衣战袍,实可理解为一物,不必拘泥其义。这里的要害是,为什么开篇即问“岂曰无衣”?当时,战争必然带来军用物资之紧张,衣乃最基本的物质保障,既言“无衣”,则整个军事物资之匮乏自不待言矣。“岂曰”二字,最是妙笔。军事物资匮乏到“无衣”程度,已经是事实,那么应该怎么办呢?是放弃逃离,还是迎难而上?“岂曰”回答得斩钉截铁,完全没有把“无衣”的现实条件放在眼里,更没有视为障碍,秦国勇士绝对不会因为“无衣”而放弃征战。但是,“无衣”的问题究竟如何解决呢?答案是“与子同袍”。既然战争激烈,物资紧张,那就有衣同穿、有袍同披吧。“同袍”二字,既是友好之词,也是铁血之语,是出生入死、生死与共的宣言。“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写战争动员令发出之后的备战氛围:全国上下,团结一心,群策群力,整饬军备。王,指秦国的国君,因秦国是诸侯,故国君称王。于,动词词头,增强句子的完整性,但并无实际之语义。兴师,发动军队,准备打仗。戈矛,皆进攻型主战武器。修,则可能不是新造,而是整修、修复已经损坏的武器。“修”字之后、“戈矛”之前,加上一个“我”字,很有深意,说明“戈矛”不仅是“我”之所用,而且是“我”之所养,更是“我”之所爱。明知“无衣”而“与子同袍”,“王于兴师”即“修我戈矛”,秦国士兵为什么有这样的精神状态和备战氛围呢?答案是“与子同仇”,你的仇敌就是我的仇敌。这也说明秦国与敌人的关系已经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你不置我于死地,我必置你于绝境。而且这种关系非人与人的仇视,而是国家与国家层面的仇恨,可见,“与子同仇”已经成为一种全民意识和国家意志。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诗的第二段,与首段大同小异。泽,同“襗”,内衣,即现在的汗衫。泽与袍合用,全称袍泽,成语有袍泽之谊,指的是同赴生死的战友之情。戟,兵器名,形似戈,具横直两锋。偕作,统一行动。偕,一起,并行。作,指某种行动。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诗的第三段,与前两段也意思相近。裳,下衣,此指战裙。甲兵,指铠甲与兵器。兵,不可作士兵讲。偕行,一起踏上征战之路。行,音háng,不可读作行走的“行”,本义为道路。

这首诗一共三段,以复沓的形式,表现尚武尚勇、同仇敌忾的作品主题,给人一唱三叹的感觉。每句以“岂曰无衣”开头,如是反复,强调再三,为战争年代的艰苦环境奠定了底色,实有警醒勉励之意。分别用“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做出回答,则反复强调出战争恶劣环境下秦国士兵同甘共苦、同心同德的精神风貌。“王于兴师”之后,分别用“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相响应,突出了秦国举国上下志在必得、积极备战的时代特征。结束句“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既是对前面秦国民心军心和备战状态的说明,又是对秦国万众一心、誓死征战的强调。全诗共有六个“与子”,突出的是秦国君臣一体、军民同心的战斗意志,很好地突出了作品的主题。

诗的三段,有一种特别的层次递进关系。诗的第一段,用“与子同仇”作结,有号令三军、统一意志的用心。诗的第二段,用“与子偕作”作结,有号召大家一起行动、投身征战的用意。诗的第三段,用“与子同偕”作结,则仿佛是结队出征、开赴前线的号令。如此诗作,如此布局,诵读之中,自然而然让人内心激荡,血脉喷张,恨不得手执武器,冲向战场。

一个时代一个地区的诗风,往往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区文化特点的外化。《诗经·秦风·无衣》,正是大秦帝国特有的文化精神的反映和揭示。秦国初起之时,位于今甘肃东部及陕西一带。那里水深土厚,民性厚重质直,习惯于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忘生轻死,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慷慨悲歌,古风长存。更由于恶劣的战争环境,形成了舍生忘死的尚武精神和团结御侮的集体意识。

王国维曾经称赞《诗经·秦风·蒹葭》“最得风人深致”,是对秦国诗歌极高的评价。其实,《诗经·秦风·无衣》的内容和艺术手法,也足以与《诗经·秦风·蒹葭》相提并论,合称双璧。通观《诗经》中的作品,《秦风•无衣》无疑是最为著名的爱国主义诗篇,也是最有号召力的军中战歌。放眼中国诗词发展的历程,军事题材的诗作为数不少,名家辈出,佳什迭起,但追根溯源,《诗经·秦风·无衣》实可称作是中国军中诗作的鼻祖。

今天重读《诗经·秦风•无衣》,特别应着力于汲取大秦帝国阳刚的人文气质和尚武的时代精神。秦国从边鄙之国,而渐成泱泱大国,终成统一天下的大秦帝国,固然有变法、富国、强军和政治策略、军事谋略等众多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强不息的人文精神和崇尚实力的价值取向。

当前,中国正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实现中国梦绝然离不开文化软实力的支撑,而中华民族的传统优秀文化显然是中国最为重要的软实力。学习继承传统文化,并不是简单地学习继承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而关键是汲取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灵魂。也许,对于当今中国而言,面对强邻的虎视眈眈,阳刚和尚武,应该成为重要的文化风尚。大秦帝国从弱小到强大,最终荡平六国,统一天下,一定有一种值得我们今天好好汲取继承的伟大的文化力量,《诗经·秦风•无衣》,就是这种伟大的文化力量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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